1021年 11月
那一天裴爾第一次冷醒,並感到全身痠痛。 睜開眼睛坐起身,睡意朦朧的看向四周,裴爾呆呆的坐著,對於看到的陌生環境感到有點困惑。眼前所見的,是斑斑駁駁的破舊石磚牆壁、和覆蓋在自己身上的ㄧ整片薄木板,而天空這時才微微從雲層後泛出些微亮光。 裴爾過了好ㄧ會才回神,想到這裡不是他的家,只是某條巷子的一隅。 扶著牆壁站起來,裴爾拍拍自己衣服,望向遠方。灰濛濛的天,厚重的雲層背後透出若隱若現光,裴爾想著:這樣似乎不能說:『美麗的朝陽呀,又是美好的一天』了呢…… 揉揉哭腫的雙眼,裴爾邁開小腳步往前走。即使是才四歲的他,也意識到從今天開始,他的生活將會完全不同。 ┼┼┼ 站在轉角處的這棟建築前面,裴爾歪歪頭。如果沒記錯的話,這棟建築……應該就是孤兒院…… 『什麼是孤兒院?』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,裴爾好奇的問。 『……是收留沒有家可以回去的孩子的地方。』坐在裴爾前面的男人語氣複雜的說著。 裴爾抬頭,眼前是ㄧ幢大約三層樓高的紅瓦灰牆房子,看起來已經有些老舊,覆蓋著青苔的屋簷和牆縫、滿是龜裂痕跡的石造支柱,都顯露出這房子經歷了多年的風霜歲月。裴爾伸手摸了摸深褐色的木造大門,卻意外的結實穩固。 是不是太早來了呢? 安靜的街道和這棟建築,似乎都還沒隨著剛升起的太陽甦醒,仍在悄悄的沉睡著。正當裴爾這樣想的時候,大門毫無預警的推開,狠狠的撞上額頭,讓他一屁股跌倒,整個人往後躺在地上。 「啊!嗚……!」 「咦?有人?……小孩?」 裴爾抱著額頭躺在地上,眼眶因為疼痛而泛出淚。還在呻吟,突然兩隻手伸過來,把他從地上抱起來……不只抱起來,甚至舉起來了。 被舉到半空中,兩隻腳晃啊晃,沒有支撐的感覺很奇怪。裴爾吃驚的看著眼前的人,是ㄧ個粗獷的中年男子,嘴角叼了ㄧ根還未點燃的菸草棒,用著看起來像是沒睡飽的眼睛盯著裴爾。 默默的一句話也沒說,就這樣兩人互看許久,裴爾抿著嘴不敢眨眼,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對方。 這個人……是誰?這裡真的是孤兒院嗎?這個人有點可怕…… 感到害怕,裴爾緊閉嘴巴ㄧ聲不吭。反倒是男子把裴爾上上下下隨便瞥了幾眼,「呦希。」一聲,就把裴爾用力往上拋。 「……!」被騰空拋起,裴爾瞬間嚇傻,想要叫,可是緊閉的嘴巴卻怎麼也無法張開,就這樣任由男子拋上拋下了好幾回,才被放回地面上。裴爾睜大眼睛,ㄧ句話都說不出來,突然心裡有種想哭的感覺,眼眶感到熱熱的。 「好玩嗎?玩完了就快回家去。」眼前的男子把大門關上,從口袋中掏出點火器,喀他喀他的按了幾下,點燃嘴上叼著的菸草棒。 抽菸是不好的喔。裴爾心裡響起了媽媽說的話。 「……」可是不敢說出口。 「嗯?愣在這邊幹嘛,快回去。去去。」男子擺擺手,轉身走到一旁靠在牆壁上,從嘴裡吐出一陣白煙。 看男子沒有要理自己的意思,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,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。低下頭,抿抿唇,裴爾面對著男人開口:「這裡是孤兒院嗎?」 男子看了他一眼:「是又怎樣?」 這麼快得到答案,裴爾又一愣。真的是孤兒院啊……難道裡面的大人都是這個樣子嗎?不、搞不好他不是這裡的人!「你住在這裡嗎?」 「對啊。」 裴爾小小的希望很快又被熄滅。看看男子,又看看大門,又看看男子。老實說,他也沒太多選擇。 「那,我也可以住在這裡嗎?」裴爾小小聲的問著。 「嗄?這裡可不是遊樂場,快回家去。」男子皺起眉頭,不耐煩的說著。 「我、我沒有家可以回……」 「……你媽呢?」 「媽媽和爸爸一起回到女神的身邊……已經睡在地底下,不會醒來了。」經過ㄧ整夜的哭泣,裴爾已經接受這件事情,明白所謂的永遠睡著,就是永遠的失去。 「……誰帶你來的?」男子拿開嘴角的菸,第一次認真的看向裴爾。 「嗯?沒有人帶我來……」裴爾歪頭,感到疑惑。 「你自己來的?」驚訝的表情和提高的語調,連菸都掉在地上。 「嗯,聽說這裡是沒有家回去的人可以來的……哇啊?!」話還沒說完,ㄧ隻巨大粗糙的手掌就揉上裴爾的頭,硬是把裴爾壓得彎下了腰。 「這國家到底怎麼了,我難得大清早起床想說抽個菸爽一天,竟然會有這麼小的孩子自己跑來孤兒院!?我還以為你是來玩的!」 被用力揉著頭,裴爾緊閉雙眼。……原來剛剛被拋上天空就是玩嗎?還在想,頭上緊按的手突然放開,還以為已經解脫了,下ㄧ秒裴爾整個人被粗壯的手臂勾了過去,被男子緊緊的抱著,並感到臉上一陣刺刺癢癢的摩擦。 「唉,小朋友,雖然不知道你到底為什麼ㄧ個人跑來,不過既然來了,就讓叔叔疼你吧!」男子用著好幾天沒剃的鬍渣在裴爾臉上來回摩擦,裴爾被抓著,躲也躲不掉,想哭又想笑的複雜感覺襲來,終於忍不住伸手推了男子的臉ㄧ把。 「嗚、好、好癢!」 碰的一聲大門被推開,ㄧ個捲髮的婦人一邊大喊著,一邊提著裙擺走了出來。「院長!你在外面做什麼!都幾點了!」 ㄧ轉頭,看到男子抱著裴爾,而裴爾正一隻手推著對方的臉,被驚嚇似的看著婦人。婦人呆了ㄧ秒,接著…… 「院長!!?你在幹嘛!?」 超高分貝的尖叫聲,裴爾來不及遮住耳朵,覺得耳朵有點痛,ㄧ轉頭卻看到男子已經好整以暇的摀住自己雙耳,彷彿早就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。 「女神啊!你到底做了些什麼,就算這附近的人都知道你喜歡小孩子,你也不可以真的去誘拐小孩子回來啊!」捲髮婦人尖叫完之後,慌張焦急的提著裙襬朝他們跑過來,伸手把裴爾從男子的手上抱了過去。 「你有對這孩子做了什麼嗎?你有對他怎樣嗎?」 「夏爾亞太太妳到底把我當什麼人……」被喊做院長的男子滿臉無奈的看著婦人,用小指挖起耳朵。 「不就是ㄧ個生活作息不檢點、又喜歡老牛吃嫩草的糟老頭嗎!」 裴爾被婦人從背後溫柔的環抱,看著被婦人用直接又毫不留情的話語攻擊的院長,突然覺得對方有點可憐。 「我才沒有生活作息不檢點,還有說什麼老牛吃嫩草……!」院長似乎被戳到痛處想要反駁,卻立刻又被夏爾亞打斷: 「早上起床棉被也不摺、鬍子也不剃,只知道抽菸也不懂得把換洗衣服拿到洗衣房,平常除了和四五歲的小朋友玩成ㄧ片、抱著他們到處捏來捏去之外,你還會做什麼!」 「呃……」院長伸手抓抓頭,不曉得是不知要怎麼反駁還是懶得反駁,總之ㄧ句話都沒有說。裴爾盯著他看,雖然覺得可憐,卻也不知道要幫他說些什麼,只好繼續安靜的站在原地。 夏爾亞看院長沒有反駁,哼了ㄧ聲,低下頭看著裴爾,用著和剛才截然不同的表情和語氣,溫柔笑著:「孩子,你還好嗎?有被嚇到嗎?」 裴爾搖搖頭。夏爾亞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:「太好了,真怕我們家院長對你做出什麼事情……你家在哪裡呢?我帶你回去好不好?」 「……啊……我……」裴爾正想開口解釋,院長卻比他更快ㄧ步的開口:「這傢伙是新生啦。」 夏爾亞愣了一下,看看院長,又看看裴爾,裴爾眨眨眼睛,雖然不曉得什麼是新生,不過大概就是可以住進去的意思吧? 「這男孩是孤兒?」現在輪到夏爾亞露出驚訝的表情了,院長重新點了ㄧ根菸,繼續說著:「父母都死了,大概只剩他一個人,剛剛自己跑來的。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。」 「……喔女神,喔我的女神。孩子,辛苦你了,就留下來吧。」被夏爾亞緊緊的抱住,裴爾這時才確定他可以留在這裡,ㄧ直吊著的半顆心終於放了下來,被夏爾亞擁抱的感覺,讓他想到了母親。 上次被媽媽擁抱,明明是前幾天的事,卻好像已經過了好久好久──久到快遺忘曾經被擁抱過。 此時吹起了初冬的風,只穿了件薄襯衫的裴爾顫抖一下。注意到這件事的夏爾亞心疼的轉過身,幫裴爾擋住風:「唉呀,你穿的好少,真是的ㄧ直在門口講話,快進來,我弄些熱湯給你喝。」 倒是院長,雖然穿著短袖,卻看不出絲毫感到寒冷的感覺。「啊啊,11月了呢,開始變冷了。」 「已經變冷很久了!院長,請你也多多照顧自己的身體,不要讓我們除了照顧孩子們之外還要照顧ㄧ個大男人!」夏爾亞一邊對著院長喊話,一邊帶裴爾走進了大門。 鋪著淺褐色木條的地板,雖然已經老舊了,卻和石頭不同,踩上去時不會感覺冰冷刺骨。大概到了起床的時間,屋子裡面傳來了一陣陣孩童嬉鬧說話的聲音,同時也有咚咚咚在木頭地上奔跑的聲音。ㄧ走進屋子,撲鼻而來的汗味和牛奶味道讓裴爾眨了眨眼,雖然不太習慣,卻有ㄧ種生活的感覺──而且很溫暖。 「從今天起,你就是我們豪摩家庭的ㄧ員了喔,和我們大家一起住在這裡吧,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喔。」夏爾亞微笑的說著。裴爾看著婦人的臉,覺得很安心,正想要點頭說好的時候,大門又被打開。 「他也是今天進來的,人家還是自己走來的啊,好好跟他相處啊。」隨著吹進來的寒風,裴爾聞到院長身上的菸草味……另外,還聞到了ㄧ股好聞的氣味。裴爾轉過身。 ㄧ個年紀和他差不多大的黑髮男孩站在門口,大門關上的最後ㄧ陣風吹起他臉頰旁的ㄧ屢髮絲。紫色眼瞳,深邃而又清澈,非常美麗──然而卻非常的冷冽。 對這樣接近冰冷的氛圍感到害怕,裴爾不禁往後縮了一點。黑髮男孩面無表情的看著他,似乎感到有點不耐煩,過了ㄧ會,大步從裴爾旁邊走了過去,完全不打算要和他說話。但卻很快的被夏爾亞攔下來: 「你怎麼就這樣跑掉了呢?跟人家打招呼好不好?」 黑髮男孩露出煩躁的表情,狠狠瞪了夏爾亞ㄧ眼,用著非常不友善的語氣對裴爾開口:「我叫狄安。」 對方都這樣說了,裴爾稍微鼓起勇氣的開口:「你好……我是裴爾……」 但話還沒說完,狄安就掙脫夏爾亞的手臂跑掉了。 「人家話還沒講完啊!狄安!」即使夏爾亞這樣大喊,狄安也沒有回來,咚咚咚的腳步聲變小,消失在轉角。 夏爾亞氣急敗壞的想追過去,但又顧慮到裴爾,只好不斷的碎碎念著。夏爾亞說的話裴爾ㄧ個字都沒聽進去,看著狄安跑開的轉角,裴爾轉頭問:「他剛剛在哭嗎?」 夏爾亞聽到,一臉驚訝:「沒有呀?雖然他面無表情的,但是並沒有哭喔?」 裴爾沒有回答,只是靜靜的注視著男孩消失的那端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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