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25年 11月
「……於是,在奧爾加女神的祝福與協助之下,眾人脫離了危險,迎著曙光,重新回到自己的歸屬地。」 黑髮男孩唸完最後一行,重重的吐了一口氣,把書本闔上。薄薄一本繪本,封面上精美的描繪著奧爾加女神的形象,以及在她溫柔的雙手中,被包覆的人們。這本以女神的奇蹟為主題的童書似乎經常被翻閱,不只書角破損、書頁也有許多摺痕。並沒有被妥善的保存收藏。 ……不過在這種地方,又怎麼能夠希望好好的保存東西呢? 男孩輕輕撫摸了一下書面。 沒有毀壞,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。不管是東西……還是人。 紫羅蘭色的眼瞳瞬間暗沉下來,男孩瞇起眼,皺起眉頭。雖然才9歲,黑髮男孩的眼神卻透露著不符合年齡的深邃,早熟的臉龐也似乎在告知著所有人,他和一般的孩子並不一樣──至少,所經歷過的事情不同。 一個被神拯救的故事。男孩感到心裡悶悶的。 不是不相信女神……只是她並沒有來拯救自己,她沒有聽到那個時候自己的祈禱與哭喊。 看著封面上的圖片,黑髮男孩不自覺的用力握緊了雙手。 「哇……」 突然聽到一聲輕柔的讚嘆,黑髮男孩猛地抬起頭,看到趴在自己面前的另一個孩子,他才突然想到,剛剛是在唸故事給這個孩子聽。……又在唸書的時後陷入自己的世界了,黑髮孩子不滿的自我檢討著。 「狄安真的好會說故事喔。」有著一頭粉色頭髮的男孩,兩手撐著臉,趴在黑髮男孩前面,用著閃爍的眼睛看著他。「很棒的故事呢。狄安好棒!」 孩子說著,坐了起來,用兩隻粉嫩的小手用力鼓掌。拿著繪本的狄安,看著眼前露出一臉滿足又開心的表情的孩子,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反應,最後,狄安決定不回應! 「今晚就這樣。」狄安不看男孩一眼,自己站起身,將繪本隨手放到一旁的書架上,轉身走回自己床位。 坐在地上的男孩睜著琥珀色的眼睛,盯著狄安來回走動,並沒有要起身的意思。 「……裴爾?」被看的不自在,狄安忍不住喊了一聲男孩的名字。 「嗯?」粉色頭髮的男孩歪著頭,從閉上的嘴裡發出了一聲疑問,似乎不懂狄安為什麼要喊他的名字。 「……睡覺,回你的床上,我要關燈了。」 「咦?要睡了嗎?」裴爾睜大眼睛,露出失望的表情。「不是都會繼續討論故事的嗎?」 「……我累了。」狄安撇過頭。今晚的情緒不對,是故事的問題?還是自己的問題?狄安不知道,但是他現在只想睡覺。 「這樣嗎,好吧。」裴爾很快的就接受了這樣的說法,對狄安來說,這幫了大忙。 看著裴爾站起來走向自己的床,狄安翻身上床,開始調整鬧鐘,才一回頭,就看到裴爾的臉放大出現在自己面前。 「哇啊,你幹什麼啊!」狄安嚇了一大跳,忍不住高喊出聲,身體也往後彈了一下。 裴爾似乎也被嚇了一跳,全身震了一下:「咦?我、我、我只是想說,今天晚上能不能和狄安一起睡……」 「……不要。」狄安這時候才注意到一臉可憐兮兮的望著他的裴爾,雙手正抱著他枕頭。 ……來了。 「可是我想和狄安……」 「我不想。」一口回絕。 「我、我睡姿不好嗎?」裴爾已經語帶哭音,更用力的抱緊了枕頭。 「和你睡姿沒關係,我就是不想和你睡,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。」 裴爾眨眨濕潤的眼睛,皺皺鼻子,低下頭。「那、那我睡狄安旁邊的地板……」說著裴爾就把枕頭往地上一放,準備躺平。 「……不要睡在地上,回你的床睡!」 「我想和狄安睡。」裴爾躺在地上,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狄安,堅決的重覆這句話。 兩人對看了一陣,狄安狠狠的皺眉:「隨便你,愛躺在地上就躺!」說著,啪的一聲關了燈,鑽到自己棉被裡。 冬夜的黑暗中,除了兩人交錯的淺淺呼吸聲,沒有其他聲音,靜謐的黑暗使人感覺更加寒冷。躺在床上的狄安面對著牆壁一動也不動,卻沒有睡著,睜著眼睛仔細的聆聽著身後的一舉一動。裴爾真的躺在地上,隨著時間過去,沒有挫折的爬起來回到自己床上,反而呼吸聲漸漸的平順。 他不會真的睡在地上吧?裝睡的吧?狄安心裡想,再更加仔細的聆聽,卻從逐漸規律的呼吸聲中聽出些微的顫抖。 立刻了解發生什麼事情,狄安倏地從床上坐起來,一臉吃驚的看著躺在地上的男孩:「你!為什麼沒有蓋棉被!」 原本已經快睡著的裴爾,被這麼一吼立刻嚇醒:「咦?因為、因為抱不動……」 爛理由!超級爛理由! 他們這裡給的棉被因為老舊,棉花變得緊密堅硬,所以的確很重,但就算是本來就沒什麼力氣的裴爾,用拖的也是可以拖過來的。 根本就已經預謀這樣做我就會讓他上床!狄安臉很臭的盯著躺在地上、一臉無辜的男孩。 不是氣他,而是氣自己。 裴爾雖然看起來柔柔弱弱的、沒什麼攻擊性也沒看過他生氣、身高矮矮的聲音軟軟的動作慢慢的──總之就是很弱小、很容易被大自然淘汰的那一型……但是,有的時候裴爾的行為卻非常的堅決強勢。就像現在,裴爾看似毫無理由、卻非常堅持的要求和他一起睡。 狄安知道,當裴爾堅持要黏著他的時候,都是他心情最沮喪低落的時候──雖然這件事情也是狄安花了三年、直到最近才發現的。原本都只當做裴爾愛黏人,所以即使想拒絕、卻也總是糊里糊塗的向對方的哭臉投降。 哭臉實在太卑鄙了!狄安咬緊牙,默默在心裡大吼。 狄安不知道裴爾到底怎麼發現他心情不好,但對於被發現這件事情,狄安其實很不想承認。 ──有種,一顆心赤裸裸的攤在裴爾面前一樣的感覺。明明,是很努力的在隱藏這些情緒的。 狄安氣自己不能更好的處理自己的情緒,也氣自己總是這麼容易被裴爾看透。兩個男孩大眼瞪小眼的在黑暗中對看了好一會,時間好像結凍了一樣…… 「唔~哈、哈啾!」……直到粉色頭髮的男孩打了一個噴嚏為止。 像是被擊垮一樣,狄安皺眉嘆了口氣。他知道有很多方法可以把裴爾趕走,把他踢回他的位置、拿枕頭丟他、和老師說、用力把他抱回他的床上等等等……但是狄安也知道,不管是哪一個方法,最後裴爾都還是會跑回他的身邊,用著狄安定義為犯規的表情看著他,比起疑問句更像是肯定句的詢問他能不能一起睡。 所以狄安投降了,又一次的。 「……上來吧。」 裴爾愣著沒有反應,對於這樣的變化似乎感到有點突然。狄安有點羞愧又有點不耐,拉開棉被又大聲的說了一次:「我說你要一起睡就快點爬上床!」 裴爾呆呆的臉一瞬間綻開笑容,立刻手腳並用的爬上狄安的床,蜷縮在狄安的旁邊,緊緊的靠著狄安。 「狄安最好了!哇,好溫暖喔~」 「你不要貼我這麼近……!你的腳也太冰了!不要碰到我!」 「欸~~可是沒辦法啊,床有點小……」 「那你就滾回你的床上睡啊!」 「不要嘛,我想和狄安睡。」 「……!!好冰!」 狄安沒有注意到的是,每當裴爾這樣靠過來,原本的沉積在心頭那如毛氈般厚重又讓人難耐的陰霾,就安靜的、若有似無的,一如清晨時分恍如幻影的霧靄,在第一道曙光下消失得無影無蹤。 一邊抱怨著、卻微微勾起的嘴角,如果讓他自己看到,應該又是一陣羞愧的無地自容。 ┼┼┼ 沉靜的房間,裴爾聽著鬧鐘的齒輪聲,卡嗒卡嗒,心裡默默跟著數著一下又一下。爬上床之後兩人鬧了一陣,最後狄安丟下一句:『反正你不要靠我太近,我要睡了!』就沒再說話。 被強迫轉身背對著、並被推離狄安的裴爾,不知道數了多少卡嗒聲後,張開嘴:「……狄安?」 身後沒有回應,只有規律不變的呼吸聲。裴爾轉過身,盯著黑髮男孩的背,又默默的更靠進了點,將自己的肩膀靠上對方,感受對方溫暖的體溫。 裴爾就這樣安靜的靠著狄安,看著天花板,沒有說話也沒有閉上眼睛。卡嗒卡嗒。 狄安,好多了嗎? 狄安常常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,裴爾很不喜歡。每當狄安露出那種表情時,裴爾就覺得自己離他好遠、好遠,遠到伸出手都抓不到。這讓裴爾感到有點冷。 可是好像沒有人注意到。不只狄安,還有很多人,常常露出裴爾搞不懂的表情,而其他人似乎總對這些表情視而不見。 笑著,卻不快樂;哭了,卻不是悲傷。裴爾不懂,為什麼這麼複雜?為什麼沒人看見? 而狄安──裴爾轉頭看著身旁黑髮男孩的後腦勺──常常笑的時候像在哭、安靜的時候像在哭、生氣的時候像在哭,就連睡著時候的側臉,有時都像是在哭。 卻從沒看過他真的哭出來。 寒風從窗戶的縫隙吹進來,伴隨的小小尖銳的嗚咽哭聲,一股寒意襲向裴爾,裴爾縮了縮脖子,往棉被裡鑽。 啊……第一次見到狄安……也是冬天呢…… 睡意襲來瞇起眼睛的裴爾,此時腦海中倒映出來的,是那雙如今已經漸漸看不到、冷的像是冰霜一樣的紫羅蘭色眼眸。 ──彷彿就要哭出來一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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